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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载⑧丨汪渔:雪是天空向生灵布道

发布日期:2025-05-22 14:19    点击次数:18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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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是天空向生灵布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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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汪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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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欢雪花的另一个称呼:未央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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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根之水,从天而降,无休无止,不尽不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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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”先民唱起这首歌的时候,一场雪落在了春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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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。”寒潮裹挟着万千孤独,柳宗元的这场雪落在了唐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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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一似食尽鸟投林,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”曹雪芹自己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雪,当他写到这场雪的时候,红楼梦尽,一个王朝只剩下一个背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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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千年的时光顺流而下,雪花未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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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进时间中生命中人生中的风花雪月,有时无感,有时惊觉,有时洞见。或以它过冬,或以它生暖,或以它佐酒,全凭乎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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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来岁,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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躁动的青春,无处安放的灵魂,不停催促动身。这年冬天,寒假之中,春节前夕,趿着一双白球鞋,从学校出发,步行两天,去四川宣汉、重庆开州交界的赫天池看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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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脚踏进赫天池的莽苍雪域,脑里什么也没来得及想,一段话却自己冒了出来:有这样的地,天才叫天。有这样的天,地才叫地。在这样的天地中独自行走,侏儒也变成了巨人。在这样的天地中独自行走,巨人也变成了侏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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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山已是午后。斜阳慵懒地挂在天边,仿佛正要收拾下班,猛地来了游人,它不胜娇羞,只得轻道一声“沙扬拉娜”。光影朦胧,群山惺忪,目之所及,万千气象,恣肆汪洋。先前枯瘦肃杀的峰岭,含情脉脉,任由积雪植上晶莹流光的肌肤。牧歌式的院落和村舍,全被哄摇得安谧恬然。不闻鸡鸣,不闻犬吠,不见鸟迹,不见人踪。天高地迥,野旷人稀,天有多大,心有多大。此刻天地之间,只此一人,仿佛自己是主宰,自己是全世界,自己是英雄神仙。结着雪团子的松,覆着雪被子的草,挂着冰凌子的石……只不过是随手一笔的写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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气温至低,即使有太阳,雪也不融化,粉妆银砌,玉树琼枝。山中遇到水塘,捡起一块石头,往塘里扔去,没有听到预想中的“扑通”之声,只见石头掠过冰面,嗖地滑到池塘另一边,发出一串碎玉裂帛,雹打屋瓦,清冷悦耳的脆响。偶有啸声,那是有风过耳,摇得树颤颤地啸,雪簌簌地落。松风吹来冷尘心,凛冽之中懔然一紧,扩张于血脉的躁动瞬间退却,游走在全身的狂野瞬时降温。凝神伫立,静心感悟,清风雅静之中,空蒙隐约之处,庄严厚重,静穆幽远,淡泊宁静……如白云轻拂远山,如烛光探进幽微,袅袅娜娜,浸染心头。茫然,无我,沉静,空灵。于是省悟,高人隐者,名庵宝刹,偏偏藏于深山野岭,远避尘寰,只为捕捉四大皆空天人合一的机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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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白,还是白。将这遗世独立的白,翻来覆去地读,终将读出岁月飞逝,天地悠悠,人事流转,沧海桑田。匆匆过客的宠辱悲戚,在宇宙洪荒面前,是如何的短暂卑微。“我所居兮,青埂之峰。我所游兮,鸿蒙太空。谁与我游兮,吾谁与从?渺渺茫茫兮,归彼大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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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场雪,会了结多少恩与怨,是与非,美与丑,善与恶。深沟高垒,芳草芜秽,腐朽神奇,全被它填平补齐。还与乾坤的,是一份一统的原始和空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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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着淹了脚脖子的雪,到达山寺。传说此寺是光绪御赐给镇山神龙的名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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寺里无人,供桌上的香油已经冻结,水桶水盆里的冰泛着匀匀的银光。签筒就在眼前,神秘而充满诱惑。信手摇动,占得一签。打开看时,四字签语:“宝镜重磨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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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镜既需重磨,定然曾经生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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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时生锈,何地生锈,何事使之生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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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时磨锈,何地磨锈,何事促成磨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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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镜磨去锈蚀,定然重放光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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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雪一样。雪遮盖了许许多多,但它终究会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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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一化,便是春天,地上就会冒出新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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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多岁,天时人事日相催,生出劳累,生出疲惫,生出急迫,想解脱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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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缘际会,这年冬天,进入齐鲁大地,瞻仰了汶上佛牙,拜谒了三孔,之后去爬泰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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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飘着小雪,稀稀拉拉零零散散,雪花刚一触地,便化成了水,道路泥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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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山脚仰望泰山,冰天雪地,莽莽苍苍,烟涛迷茫。君子性非异而善假于物,说笑之间,缆车助人一步登天,转瞬即达南天门。天街之上雪如酥,泰山挑山工迎面而来,我们坚持要他放下担子,奋力一试。担子上到自己肩头,方知并不如艳羡的那般洒脱适意。课文中挑山工的一些句子依稀记得,“一步踩不实不行,停停住住更不行。那样,两天也到不了山顶。就得一个劲儿往前走。”不禁叹服,圣人故里,教化之地,其言其语俱是登堂入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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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达碧霞祠,雪已纷纷扬扬。梯上一人,灰色道帽道袍,虽是道貌岸然,然而浸身漫天雪花,正在张牙舞爪。见我们来,朗声说道:你们运气好啊!这是今年白天里第一场雪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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受他感染,与他攀谈。他说你是党员吧?我们有缘啦!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你们的“三个代表”也是三,三生万物啦!情不自禁,被他逗笑,出家人也有如此嘴贫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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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霞祠顶,堆堆叠叠,一派银白。殿外悬着一匾,“赞化东皇”,乾隆御题;殿内一匾,“福绥海宁”,雍正御笔。导游独独指住旁边一匾,道是某年某月,乱起萧墙,某君到此,心中忐忑,见过此匾,如得神谕,信心满满,赴任去了。细细观之,匾书“弘德泽民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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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雪行至“五岳独尊”,放眼望去,“山舞银蛇,原驰蜡象”。此刻铃响,接到电话,说是万州城郊施工,岩层竖直脱落,壁上显出佛像,貌似唐僧;心下惊异:昨日所瞻汶上佛牙,亦名悟空佛牙,《大正藏》卷五一圆照《悟空入竺记》记载确凿,佛牙乃释迦牟尼真身舍利,而佛牙之来,源自悟空;今晨在泰山脚下,见过一峰,名曰“傲来”,亦是《西游记》里行者悟空出生之地名。天下事巧合如斯,真是巧得不能再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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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玉皇顶,无字碑碑顶白雪皑皑,仿佛戴了白白的帽子。“袖携五色如椽笔,来补秦王无字碑”,明代张铨说是始皇帝所立;“磨抚碑无字,回思汉武年”,郭沫若说是汉武帝所立;此碑为何无字,各人自有揣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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急急上了最后几级石梯,试图一步登临泰山极顶。眼见玉皇庙就在跟前,不料同行邱总一把将我拉了回来。正自狐疑,邱总说道,“年轻人,尚未到顶。”再观众人,的确无一人欲到顶者。由是明白,尚未到顶,未尝不是不可到顶!泰山不可到顶,只能仰望泰山;人生不可到顶,只能仰望人生;观于海者难为水,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,也只可仰望圣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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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,就餐于泰山神憩宾馆。有一雅间,名曰“虫二”,旁人正自琢磨,心下一笑,此二字书上见过,“风月无边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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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山途中,想起一位山东人的调侃:山东没有什么山,只有泰山还凑合,山东没有什么水,只有黄河还凑合,山东没有什么人,只有孔子还凑合,不禁哑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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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子登东山而小鲁,登泰山而小天下。只有上过泰山,头顶苍天,脚踏大地,重如泰山、稳如泰山、安如泰山之后,方可超然物外,云淡风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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调侃自己没有山没有水没有人的,是一种胸襟,一种格局,一种洒脱,一种自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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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过四十,许多情况发生变化。已知的已经发生,未知的正在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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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。岁末的十二月五日,迎来当年的第一场雪。书房朝西,隔断开州、万州的大垭口银装素裹,正应当日心情,“窗含西岭雪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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异日,雪化,改心情为“我问佛:那过几天还下不下雪/佛说: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/错过了今冬”。句子是仓央嘉措的。它的前两节是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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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问佛: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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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说:冬天就要过去,留点记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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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问佛: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在意的夜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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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说:不经意的时候人们总会错过很多真正的美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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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紧接着的这场雪不是下在夜晚,也不是下在山上。那天下午,万州城里,说下就下。初则羞羞答答若有若无,继而纷纷扬扬如泣如诉,终于洋洋洒洒如歌如颂。如此蔚为大观的白日飘絮,只在上个世纪见过。那是1990年的春天,参加工作不久,在一所庙里教书。春季开学不久,一个上午,雷声大作,鹅毛大雪漫天而降,顷刻铺天盖地。雪过,长在学校侧门的两株洋槐开出白花。歌曰:高高山上一树槐/手把栏杆望郎来/娘问女儿你望啥子/我望槐花几时开。就是那个雪花和槐花开放的季节,爱情开始萌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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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后颠沛流离,南北辗转,不见白日下雪多年。天地一笼统,井口黑窟窿,黄狗身上白,白狗身上肿,只偶尔出现于游戏调侃之间。因为刘掌柜,结识一黄总,戏谑之中,我等常吟“黄总身上白,白总身上肿”,每到此时,黄总不置可否,更不辩驳,大抵因他是南方人,不明究里,不知打油诗里黄总即为黄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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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帮终日坐在机关的家伙,浸淫于这场漫天飞絮之中,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,兴奋不已。下班车中同车的一位美眉,突生慨叹:这样的日子,只适合在家里坐月子、烫火锅。满座哗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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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天天黑,房前屋后,积雪满地。“因雪想高士,因花想美人”,伫立窗前,总企望这样的夜晚,这样的雪地,发生一些故事。诸如,饥饿的猫科动物奔袭牧人农场,孟姜女为范喜郎赶制棉衣,仓央嘉措轻叩情人门环,少剑波智取威虎山。当然还有古人那首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,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”。明了这样的雪夜,应该有炭火、有酒、有诗、有美人。于是吩咐温一壶酒,就着一些旧事,浅斟慢酌,以至微醺。趁了酒劲,翻出1997年初春发表在《四川日报》上的句子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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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心跳为谁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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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冬季 聆听世界的空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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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需撷下 老唱片那段忧郁美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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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受传染般软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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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动自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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鹅毛雪 只顾一飘千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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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玻璃 凭藉冰凌儿的缀饰御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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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把手 捂进胸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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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暖时 牵带出满满一把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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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往事佐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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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事 被浇灌得烂醉如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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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扬手 播撒一笆篓种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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幻想 来年的雪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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疯长 茂盛的爱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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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 不信奉广种薄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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倏忽而已,年过半百。碰上了乌鲁木齐的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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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究是乌鲁木齐的雪,果真与别处不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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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乌鲁木齐大街上,可以望见博格达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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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鲁木齐是蒙古语,意为“优美的牧场”,博格达也是蒙古语,“神灵”的意思。一座终年积雪的神山,天天与优美的牧场相望,彼此一定反复确认过眼神。无数次对视与回眸,撩动了神山情思,要送给“牧场”一些礼物。她曾经示意山中那些欢跳的雪鸡、雪豹、马鹿,还有那些暗自芬芳的紫草、黄芪、柴胡……但它们似乎各有自己的想法,对此毫不理会。神山环顾,欣喜发现自己头顶随着季节加深增厚的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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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时候给乌鲁木齐下一场雪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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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,乌鲁木齐上空,纷纷扬扬,花开满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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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此,乌鲁木齐地上,遍地银白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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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而,乌鲁木齐的雪,就有了神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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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门在外。我已经踱遍了新郑机场的每一个角落。航班从下午一点延到三点、从三点延到五点,广播里一遍遍致歉,说是对方天气原因。我终于忍不住拨通前日到达的同事,询问对方天气究竟如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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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等乌鲁木齐把雪下透了,就会开门欢迎你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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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情突然因为这句放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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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深夜抵达,依然泡了一杯热茶,久久伫立窗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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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,银装素裹。零下10°C的乌鲁木齐夜空,每爿房顶,都在泛着匀匀的白光。与苍穹的一泓深邃相对,我在庆幸于广漠的时空中,相逢2024年的第一场雪。我在思索,雪花开放,到底听从了谁的号令。我还想到,并不是所有的花,都会开在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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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故乡的田坎上,我曾经守着一朵萱草开花。在校园的角落里,我曾经仰望一树洋槐开花。在城市的楼顶上,我曾经蹲在黑暗中打开手电筒盯着昙花开放。花瓣打开,花蕊初现,訇然有声。那是花开富贵,那是怒放的生命,那是灵魂呐喊之音。唯独这雪,我没有目睹过它究竟是如何开的花,不知道它有没有临盆前的焦虑,有没有初生时的惊喜,有没有降生中的不适。不知道它有没有打算,这一场开放在乌鲁木齐,下一场开放在鄂尔多斯?不知道它有没有了解,天地之间有个物种叫诗人,在它到达之前,已经生炉、温酒、研墨、遣词、造句?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考量,有的人会借它发挥,感叹人生知何似,飞鸿踏雪泥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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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,我从暖房中挣脱而出,走进逼人的寒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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浸入眼帘的是纯净和辽阔。浸入肌肤的是清冷和凛冽。浸入心间的是简约与极致。白色铺天盖地,一团团、一堆堆、一丛丛、一簇簇,丰沛而妖娆,分不清哪一片来自春秋、哪一片来自唐宋、哪一片来自今天,说不尽哪一片曾经胡天八月即飞雪,哪一片曾经朔雪乱边花,哪一片曾经大雪满弓刀。铲雪车一辆接一辆从大街开过,我看到横在街中的一句句古诗被吵醒被犁开,两旁的玉树琼枝发出了震颤,大雪满头的轿车顶上掉落了一团白色,一个穿花袄的孩童跌了一跤后又欢快地爬起,我不知道他是否嗅出了雪下蛰伏的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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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天过后,积雪丝毫没有融化的意思。我们在冰天雪地中准备返程,偶遇的重庆老乡老徐坚决要求驾车相送。从市中心去往地窝堡机场,白色的房顶、白色的树林、白色的牧场、白色的村庄,一帧接着一帧从车窗翻过。“雪落在那些年雪落过的地方,我已经不注意它们了。”这是2024年声名从新疆阿勒泰燎原到全国荧屏的女作家说的。她让我们知道,白雪覆盖之处,是与我们的生命大不相同的日常,比如码庄子、搭帐篷、走戈壁、吃抓肉、赶牛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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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离地窝堡不远的时候,老徐突然方向盘一转。车道一弯,车子拐向了水磨沟方向。车子到达的地方,是新疆特色的“农家乐”。大路边,大树下,刚剥下的牛皮和羊皮随意铺展在雪地中,分割后摊在皮上的牛肉羊肉似乎还在冒着热气。大树后方,几间平房,屋檐下面,一排正在嗞嗞工作的烤炉,膛里全是烤羊腿、烤牛肉、烤包子、烤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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烤香氤氲,老徐的故事次第展开。17岁离开永川到乌鲁木齐打拼,青春躁动,野蛮生长,未知的方向,渺茫的希望,就像阿勒泰女作家书中的情节一样。起初在建筑工地,抽烟,喝酒,打架,也经常被人打,手臂上如今留着长长的刀疤。一次雪地流血昏迷的经历让他的躁动冷却下来,一位维吾尔大婶馈赠的鸡汤最终成了他的心灵鸡汤。三十多年过去,如今他定居乌鲁木齐,拥有别墅,娶回的儿媳,是一位维、汉双语教师。今年,他捐赠200多万元,改善了那位维吾尔大婶入住的敬老院设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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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若在现场,你就能感到,老徐在用枝繁叶茂的生命故事,向心中的乌鲁木齐表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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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如这场雪,有情有义,仿佛天空向大地布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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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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